君山

甲午年六月廿五
 
君山不見君,無數可憐山。泥濘車無路,細雨馬催還。

我一直嚮往著一種旅行,卻不知道用什麼樣地詞才能清楚地表達出我的想法:在一個陌生的城市,卻是以一種融入當地的眼光。──我稱之為旅行。 有句話說,心靈與身體總有一個要在旅途。心靈的旅途是思考,身體的旅途就是當自己不想思考的時候用勞累來麻木自己的思想。 於是產生了故事。 我喜歡接受陌生的事物,而現實卻是我并沒怎麼接受過,因為我也怕一切都太陌生,陌生到每一件事都要小心翼翼的以後果來衡量。所以我不喜歡接受陌生的事物。 我喜歡說話,一個人的說話是思想的彙聚,兩個人的說話是思想的交鋒。我一直認為思想是一件很美妙的東西,它構建出了不同的人不同的事,因此人是複雜的。複雜就會有喜惡,話說多了也總會有幾句是某人不喜歡的,交鋒尚未成便交手起來,便有人稱作言多必失。所以我不喜歡說話。 所以,如果當我處在陌生的事物前又非得說話,這才是最令人無措的。出於陌生,我不知道應該討論什麼話題,我更希望話題由對方來主導,我只做填充內容的就好。說起來就是我很喜歡遇到自來熟的人。 她就是。

五月的假期又和爸媽約好出去玩,媽媽看同學,離我的學校不遠,回來之後時間也就自由了。 我們站在高鐵站前,隨意的挑選著目的地。高鐵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,既不必提前预定的赶飞机,他的速度也會給我一種錯覺:坐高鐵出門不算是長途旅行。去廣州票已售空,剩下近處有意思的就是岳陽了。 岳陽樓早有聞名,君山也聽朋友說他在那裡和猴子大戰過,便去吧。
下站有風,竟不再是湖南的悶熱。 坐上前往君山區的擁擠的小巴士,本地到君山區的三塊,遊客五塊。我在車後艱難的找到一個扶手的位置,和媽媽隔了一個座位,風輕雲淡的扯著淡。 我用僅僅路上所見聞,扯着让人感觉不明觉厉的感想。大概聽的有趣,座位的人忽然說話了:「你是本地人?」 一路的顛簸加上站與坐的無可調解的矛盾,導致我並不能听清楚她后续說什麼,只好作罷。車也到站了。 停車伴著無數的人蜂擁而上,車裡的人也強推著下車,免得被載回去不說,還要白掏來回的路費。於是下車四望耶見不到剛才路上看的臉熟的人了,只有心裡嘖嘖,小姑娘吧。 進入景區並無甚驚喜,天也竟下起雨來。所幸空氣不錯,旁邊洞庭風吹也不冷,我腳步輕快,和爸媽分開來逛了。
我路過兩個女人的墓,背後是湘妃竹;她們可能也叫湘妃吧,可能在這哭過,我走到後面,被竹子包圍的土堆讓我打了寒戰。 我路過一個女人的墓,寫的是小喬;據說那裡我站的是周瑜的後花園,確實離洞庭湖不遠。 有一個呂祖觀,我跨進門,竟被絆倒;我回頭狠狠地踩了门槛一腳才進去。 我上了一座高臺,進門時掛滿了鐵鎖,戀人什麼的,也記不清了。我站在高处發呆,然後看見她在下面也穿門而入;我找了一個沒有垃圾的地方繼續發呆,果然她也登臺然後看見了我。
「嘿又碰到你了~」 「是啊。」 「怎麼就你一個人麼?」 「你也一個人嘛?」 「正好我們一起逛吧。」
我就像奸謀得逞的竊喜,但是事實上我並沒有什麼奸謀也什麼都沒有得逞。 我總覺得我应该可以在裡面遇到她,儘管君山的範圍挺大的,儘管我現在已經忘了她的樣子,但我還是覺得我可以遇到她然後認出她,她也會認得我。所以在我登上山頂或者遭遇人流之後,會比掃過一眼稍加認真一點的看看有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。
我:「你是自己一個人玩來的?」 她:「我和同學來的,她們上午逛完岳陽樓已經不想動了。我們明天就要回武漢,所以只有一下午了,我想我不來這看看太可惜了。她們說如果這儿好玩我再叫她們。。。」 我:「。。。」
她開始講她的事,就像對著一個在旅遊時忽然碰到的老朋友;這個老朋友很適合傾聽。然後我帶著她隨意的走。 忽然我听到了似乎猴子的尖叫。 我:「這是不是有個猴山?」 她:「我那朋友就說……誒,對,我看地圖前面就有一個猴山。」 我:「上?」 她:「上!」
五月的時候山花已經落了很多。遊魂就是去年在這裡和猴子大戰的麼? 我:「我有個朋友說他去年就在這和猴子打了一架。」 她:「為什麼要和猴子打架?」 我:「他。。。」 「喂同學,沒買票呢。」 我:「進這儿的票?」 「二十一張。」 我:「進不進?」 她:「你隨便我無所謂。」 我:「撤!」
這使我對這本無什麼驚喜的地方印象更差了。 我说,「这地方居然还要另收费!」 我并没看她,只是听到她的声音:「是啊。。。」 我說,「然後去哪?」 她說,「隨便走吧,剛才我差不多都走完了。」 我們走到了一條兩邊都是茶樹的小路上。 我說,「這是茶樹。」 她一頓,卻問了別的:「你是哪的人?」 她終於意識到說了一路的話連我是哪的人都沒弄清楚嗎?
「蒙古。」 我喜歡稱內蒙古為蒙古,似乎「蒙古」之前加上一個「內」是很掉逼格的事情。而說蒙古也自然會說到了草原。
她:「草原么,誒!我有個朋友自己就去呼倫……對,去呼倫貝爾玩去了,他說在那裡租了一個房子,以那房子為根據地在周圍玩了一個月,把那裡都轉遍了!」 我却觉得惊喜,了解一個陌生的城市,卻是以一種融入當地的眼光。 她:「他就是這麼出去玩的,他說去一個地方租房子的話其實並不貴,而且還會有家的感覺,比住在賓館好多了,他已經去了好多地方了。」
很棒的办法,说不定我也可以尝试一下。 前面有掉頭回來的人說此路不通。 我說,「怎麼走?」 她說,「隨便。」 我看左邊,不高的石坡,下面就是浅滩,連接著洞庭湖看起來也不錯。 我說,「下去吧?」 她說,「這能下去?」
我在前面走,有一條快要再一次被草掩蓋住的小路,大概是可以下去的。到了前面,就可以看到一條歪扭的木板與石頭混搭的簡易階梯,只容得一人通過。从梯子下去,突兀的岩石组成的乱石滩。我邁過去,幾個大石頭間據太大並不好走,再回頭,她還穿著裙子。 我:「嘿,出來玩還穿裙子啊~」 她:「我們在武漢不是熱嘛!」 我:「能下來不?下不來我扶你。」 她:「謝謝。。。」 我抓住她的手,感覺有些粗糙;而我又想起似乎每一個陌生的女孩子的手都很粗糙。 她说,「你的手真熱啊。」
我們再靠近水面的地方站定,周圍已經沒有別人了。腳下灰色的岩石,前方灰色的湖水,抬頭灰色的天,還有遠處藏在水霧中的灰色的小島,卻都顯得生機盎然。 我想起来时看到的句子:未到江南先一笑。 一笑…… 她深吸了一口氣:「剛才我也從這裡走過,卻沒下來……」 我:「下面還不錯。」
我向前走著,踩在乾與濕的分界線上;她離水稍遠,風吹起她的頭髮粘在嘴唇上,裙子也一起飄動;白色的帆布鞋上蹭了一點土。 长发及腰了吧…… 我回頭看著她。 她說,「怎麼?」 我又轉回去,「沒事。」
下午四點半是最後一班回去的公交,我問她,「你是不是得早點趕車?」 她說,「嗯,我們回去吧。」 我們……回去…… 從石子灘到路上還有一階很高的石板,我伸手,她拉著上來。 似乎沒有剛才那麼粗糙了。
我們繼續走著,我說,我得回去找媽媽他們了。 她:「他們在哪?」 我:「就在上面。」 我指向前方的一個山頭,上面有一排亭子,上山的路上也有。 「那我就不上去了。」 「那你走了?」 「嗯。」
我又走了兩步。然後轉身,面對著她,看著她的眼睛。 「怎麼?」 「沒事……」 「那再見吧~」 她轉身從側門走遠了。 「再見……」
君山不見君,可憐無數山。

我站在岳陽樓上,向東望,想看見她。 我看見許多車子都向東去了,於是下樓,在不遠處吃了一條腌魚。